冰墩墩已经超越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吉祥物福娃，它在全球的火爆预示着它有可能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之后仍会是一个流行的IP。北京民众为了购买冰墩墩甚至愿意站着排队几个小时。

“它火成这样，我们团队始料未及。”冰墩墩设计团队负责人、广州美术学院教授曹雪2月11日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的电话独家采访时表示，“当全球热议冰墩墩时，我却冷静下来。”

在长达十个月的创作期，设计团队没有一丝怠慢。在社交媒体的网络传播中，冰墩墩“出圈”、超出了冬奥会和体育的范畴，这样的结果大家并没有想到。

“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曹雪说，一些经济学家、生物学家也在关注冰墩墩热。所以，一定要跳出设计圈，请圈外人士一起来“会诊”冰墩墩热的现象和逻辑。他认为，中国从大制造走向大设计，需要培养出更多有创造力的跨界人才。

思维“出圈”，产品才能“出圈”

与一直在学院教书的专家不同，曹雪二十多年前从南京来到广州时，曾先在广东省广告公司任职，后来才到广州美术学院任教。这段经历，让他对市场需求的风向有更敏锐的把握。

“我先从高校到企业，再回到高校。”曹雪说，他年轻时从南京考入无锡轻工大学（现为江南大学），后留校任教。1999年，曹雪受邀加盟广东省广告公司，在那里任职了七年，走到一线丰富经验。2006年，他接住了广州美术学院递来的“橄榄枝”，重回高校任教。

曹雪刚刚卸任了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设计学院院长的职务，从事了三十年的设计教育工作，重点研究视觉传达设计。他每年都受邀到全国各地开讲座，曾三次到华为讲课、两次到腾讯讲精准设计、到科大讯飞讲设计思维。

“不务正业”、打破边界，带来了全新的视野。冰墩墩的原创团队都来自广州美术学院的视觉设计专业，在设计过程中借鉴了动漫3D渲染的手法。曹雪说，假设你是动漫专业、市场专业的学生，能否到隔壁跑一趟，脚插到别的专业。“不务正业，就是正业。你的思维出圈了，产品才能出圈。”

冰墩墩向周边的二次延伸还有遗憾

冰墩墩在市场上“一墩难求”，实现了商业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在曹雪看来，文化性、艺术性和商业性之间有逻辑递进关系，三者无缝衔接才能产生好作品。

文化性是指内容，艺术性是指手段。“我们要讲好中国故事，而不只是讲中国故事。”曹雪说，熊猫是中国文化元素。设计团队把成百上千的熊猫图片打印出来、贴在墙上，不是模仿而是为了区隔。冰墩墩的冰壳熊猫造形，国内外都通过查重，确认没有重复。“因为有冰壳，冰墩墩比常见的毛绒熊猫玩偶更好看。因为好看，就无缝衔接上了商业性。”

形式美，有规律，逃不出对比统一。曹雪说，冰墩墩结合了冷与暖、硬与软、透明与不透明、光滑与毛绒，好看又好玩。而且，它的冰壳不是为了区隔，因为它在做冰雪运动（穿了“滑雪服”）。“不能画蛇添足，‘讲好故事’是有诀窍的。”

一个IP形象诞生后，周边产品还可以做第二次延伸。曹雪认为，冰墩墩在这方面还有一些遗憾。以儿童书包为例，不是简单贴一个标志贴，而是可以二次创造，比如把冰墩墩做成拉链环，它的“滑板”或“冰刀”滑过，就打开了书包。

从“动漫产业化”到“产业动漫化”

与曹雪设计出广州城市形象LOGO不同，这次设计冰墩墩，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带领一个包括老师与学生的14人团队完成了光荣的使命。从这个角度看，冰墩墩的成功是设计产业分工协作的成果。

“设计不是纯艺术，不是终端产品，它是一种介质。”曹雪说，设计的形式、观念和生态都已经改变。新时代，依靠原有的专业、行业，无法独立完成的事情太多。他曾在一个学生毕业设计作品展的前言中写到“消失的边界”——世上本无界，才来谈跨界。

作为一名设计师，曹雪在闲暇时不是看设计书，而是听经济学家、哲学家等的讲座，看英国BBC的大自然纪录片，所谓“道法自然”。一位经济学家曾说，海上的游轮是谁设计的？不是工程师设计的，是大海设计的。“我们为中国设计一个吉祥物，‘大海’就是市场。”

当年，美国人把卡车与货车无意停在一起，产生了皮卡的想法。曹雪说，“旧元素的新组合，是创意的手段。”熊猫、冰壳都见过，两者结合在一起，之前没见过，重新融合，说不定会带来全新的市场。

为了实现动漫产业化，国内学动漫设计的学生数量大幅增加，部分学生很难找到工作。曹雪建议，可以换一个角度，做“产业动漫化”，因为动漫不是艺术作品，而是表达方式。如，钉书机可以设计成动物张开嘴巴。

市场变化、社会变迁，给高校教育带来新的思考。曹雪认为，以往教学生要有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现在是培育学生要有制造问题、构建问题的能力，这实际是制造需求。

大国设计“造形”前先考虑“类形”

中国已是制造大国，目前正在努力向海外输出自主品牌的产品，这离不开创新的品牌设计和产品设计。中国如何才能从大国制造走向大国设计呢？

曹雪认为，设计有两个层面。首先，要为人考虑、有人文关怀。中国好几代独生子女，缺乏换位思考、服务他人的意识，要对这几代人进行“恶补”，让设计有满足人需求的功能。其次，在形而上，审美出现很多问题，而审美力是未来的终极竞争力。“生活在缺乏审美环境的空间里，孩子是吃亏的”。能不能在精神层面，也找到合适的方法，来引导学生？

谈及中国设计产业未来的发展趋势时，曹雪说，不要锦上添花，应该做创造价值的事情。“在设计造形之前，能否从类形先考虑，像皮卡就是新类形。”

“我们要根据社会、市场变化的无形指挥棒，往前走。”他说，一些学生设计出新的概念车，就沾沾自喜。人类未来的出行方式，谁说一定是车呢？能否设计出新的出行方式？

老师不再是带领者，而是推动者，以往在前面，现在在后面；以往教授知识，现在推动学生构建问题。如，设计通讯工具，未必是手机。“未来不确定性反而是确定性。”曹雪说。

建言年轻设计师“眼界高、身段低”

在设计上，过去国内曾有崇洋媚外的心态，但是近年中国本土设计慢慢崛起。中国怎样可以设计出更多像冰墩墩这样既有中国鲜明特色又具备世界开放包容姿态的产品呢？

曹雪认为，设计师要真正读懂中国的文脉，而不是浮浅地添加一些中国元素。纵然时代变迁、生活方式改变，设计师仍然要有定力。别人寻找变化元素，你能否找到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要用中国人观看世界、表达世界的方式来做设计。

比如，家用照明系统，受大、中、小屏分散注意力以及客厅来往人员变少的影响，中央照明弱化。在沙发上、床头的LED灯，带充电功能的产品应运而生，它已经不再是吊灯、台灯。所以，中国灯具设计就不能像以往那样，在国外产品造型的基础上进行简单的修改，如别人琉璃灯造型三片叶子、你是五片叶子，而应该在领悟中国文化之后进行创造性的创新。

“传播能改变人的态度，设计能改变人的行为。”曹雪希望，设计界主动设计出让社会、市场尝到甜头的东西。如，垃圾分类不能光靠宣传，而应关注不同居住环境（住高层或平层）的人们是怎样丢垃圾的，把节点找到，再来考虑解决方案。“设计在转折点上，事半功倍”。

采访即将结束时，乐于培养新人的曹雪向广大的年轻设计师给出了两点建议。第一句是狠话——不是所有的年轻都叫后浪。先把人做好、事做好，想超越前辈，先超越同辈，服务之心、有所做为的精神要提上来，而不是只把电脑学好、把线条画好，还要学会关心别人。

“另外，设计师应有的姿态是眼界高、身段低，不要养成艺术家的脾气。”曹雪提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