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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艺术家主体性的认识尽管在艺术哲学问题上不断深化，但主体性的内涵与讨论始终是在以人为主体的人类艺术家的能力、创造力和艺术性上展开的。随着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GC）进入艺术空间，艺术主体性的问题已然面临被挑战、被重塑的命运。AIGC不再仅是人类艺术家的“好帮手”，而是能够与人类艺术家一起共同创作，甚至作为艺术家独立生产出艺术作品。这严重动摇了传统的以人为主体的艺术观，迫使我们在新的语境下重新认识人类对艺术之本质、人类在艺术空间中的位置和艺术之价值。
借用“量子纠缠”这一现象为隐喻，有助于解读人机共创的艺术实践。在量子纠缠现象中，两个或多个相互作用而形成的纠缠态粒子即便在空间上被分隔很远的距离，但它们仍然具有一种神秘的关联。对其中一个粒子状态的测量能够瞬间引起另一个粒子状态的改变，这种关联不遵从经典物理学中的因果性和定域性原则。
量子纠缠过程虽没有直接被应用于艺术创作过程中，但AIGC艺术创作中的一些具有类似哲学意味的特点，可以类比出其对于重构艺术本体的隐喻意义。其一，量子纠缠现象表明AIGC系统不具备主体地位。因为两个纠缠粒子的属性要么表现为各自独立，要么彼此统一，二者间没有主次之分，也没有高低之别，这使得两个纠缠粒子之间不存在任何相互作用，没有体现出一方的主宰性、决定性。其二，纠缠双方以共生的方式来构造各自的个体性。在量子纠缠过程中，尽管两个纠缠粒子依然各自独立存在，且状态具有唯一性，但两者却作为一种存在物展现出完整的属性。
第一，关联性及叠加态主体。纠缠粒子间的关联性并非普通的因果关联，而是一种更为深层次的、内在的关联。AIGC艺术创作的共创主体类似于此：在量子力学中，叠加态是指粒子以多种状态共同存在的状态。移用至AIGC艺术创作中，创作主体并非孤立的，而是人类创作意图、AI创作生成逻辑的叠加态。第二，不确定性。量子理论所提到的测量者效应即量子观测的干扰行为，会改变系统状态。在纠缠时，粒子的状态是测量前的不确定状态，测量后系统“坍缩”到测量结果对应的状态。艺术家与AIGC系统进行提示语的交互，就好比是量子力学中的测量行为，而AIGC算法的随机性与生成性则使艺术作品充满无限的不确定性与可能性，使艺术家对作品的控制权面临挑战，也充满新的灵感。第三，非定域性。量子纠缠非定域性是指纠缠粒子之间的关系不受空间限制。因为AIGC模型训练使用的是近乎全知视角的数据，人类艺术家想到的各种艺术可能都可在AIGC系统中被激发从而得到回应，而不必提前建立关系。这种“超距作用”使艺术创作领域打破个体主体局限成为可能，使得AIGC人机共创中的主体性不再局限在人类艺术家个体的思维和意图上而分布于人机协作之间。第四，整体性。量子纠缠系统中，对其任意一部分的测量都会影响整个系统的状态，因而使其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AIGC艺术生产是包含人类艺术家、AI、数据集、算法模型、文化语境、观众接受等要素在内的生态系统，艺术作品的意义与价值在其中被整体性地呈现。
当然，量子纠缠作为一种隐喻，目的是为我们破除思想的既有界限、构建一种思想范式，让我们思考人机共舞时代艺术主体性，而非用量子纠缠替代AIGC艺术创智。基于对传统艺术主体性的检讨和量子纠缠隐喻的启示，我们构建出了关于人机共生的艺术哲学范式。这一新范式的核心概念是“关系主体性”和“过程美学”，旨在摆脱以人为中心的主体性观，理解作为动态、关系性的存在之主体性，将艺术品的价值重置于人的过程中的联创。
在AIGC艺术共创中，艺术家与AI、算法模型、来自前人作品的数据集与文化语境和作品、观众等的相互纠缠，构成艺术创作的多维度主体，它们在相互缠绕的主体性互动中，动态地生成和演进。在 AIGC 共创模式下，主体各方呈现出不同的特征及表现形式。艺术家从传统“创作者”转变为“编舞者”或“策展人”，其主体性体现于把控创作方向、筛选及调整算法与数据、审视 AI 生成结果并组织引导创作流程，通过塑造人机共创关系网络激发艺术生成。AI 不再单纯是工具，成为“合作者”，凭借基于算法和数据的自主生成能力、对艺术风格的学习创新及人机交互能动性展现主体性。与人类艺术家不同，其更多体现的是算法逻辑、数据模式洞察及生成模型创新。艺术作品作为人机共创产物，也可以被视为主体，承载双方“意图”与“风格”，作为动态媒介与观众、环境持续互动，在传播等过程中不断生成新意义。观众面对AIGC艺术作品，从被动接受转为积极参与解读，其主体性通过主动解读、情感共鸣及互动体验中对自身主体性的反思，成为作品意义生成的重要部分。
过程美学以事物的生成过程、运动变化和事物之间的联系为重要的审美标准。量子纠缠粒子存在随关依赖，而过程美学以万物在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中实现彼此相互作用。艺术家可以利用随关依赖的对象来组成自己的艺术作品，这种艺术作品不仅具有一种过程美学中流动的变化，而且是相互紧密依赖的。欣赏作品的人还可以从量子纠缠的角度来认识作品中的对象，从动态的变化过程中生成过程美学的魅力。过程美学强调了将艺术价值重心由最终的“艺术品”向“创作过程”转移，人与机器的交互、人工智能与人协同创想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美学内涵丰富的工作过程。过程美学注重动态性、生成性、开放性、不确定性，其焦点在于艺术是如何生成出来的而不是艺术最终生成了什么。
在 AIGC 艺术领域，艺术家角色发生了转变，他们将 AI 视为合作者与灵感源，其主体性体现于把控创作方向、筛选编辑 AI 生成结果及引导反思人机共创过程。部分艺术项目着重于创作过程，把创作过程的实验性、探索性与不确定性作为艺术体验核心，强调人机交互动态过程及其中涌现的知识、洞见与审美体验。众多 AIGC 艺术作品鼓励观众参与互动，将观众纳入创作主体性网络。还有一些艺术家致力于探索算法与数据之美，引导我们从新视角发现算法和数据蕴含的理性与知识之美。
这些艺术实践揭示出关系主体性与过程美学已成为AIGC艺术实践的现实映像，并提供了一种对AIGC艺术进行理解和评判的新维度。其超越了传统艺术哲学以人为中心的主体性，将艺术价值重心从最终的作品挪动到人机创演的过程上。为实现对主体性的重构，未来AI艺术需要走出“人类中心主义”的认识论框架，承认人类与机器构成的叠加态本质。未来的艺术哲学可能需要以量子思维为钥匙，为我们打开一扇通向艺术无限可能的大门。在那扇门中，人类和AI不再是主人与客体，而是成为编织文化网的纠缠粒子。
作者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传播系副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责任编辑：张玲
新媒体编辑：曾煜婷 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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