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门学士:大宋最耀眼的朋友圈
宋哲宗元祐二年秋,正是汴京最好的时节。在汴京城北,驸马王诜宅邸的后花园中,流水潺湲,风摇竹影,炉烟方袅,草木自馨,时不时响起两三声古雅的琴音、一两曲铿锵的琵琶。一场文人雅集正在此举行,园中人或挥毫泼墨,或赏画观书,或抚琴阅卷,或题石参禅,无不悠然自得,深具林下风味,人间清旷之乐,莫过于此。这就是北宋最有名的一次文人聚会,因举办地点在王诜家的西园,因此被称为西园雅集。
与会者之一有北宋大画家李公麟,他用他的妙笔将西园雅集画下来,大画家兼大书法家米芾则写了图记,将画中16人所在位置全数记载在内。展开此画,最备受瞩目的当然是此次聚会的主角——苏东坡,还有后世常为人乐道的苏门四学士,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秦观,他们难得齐聚一堂。
自被欧阳修托付重任后,东坡一直身负着文坛盟主的使命感,致力于奖掖后进,挖掘人才。清代叶燮说他:“苏轼于黄庭坚、秦观、张耒等人,皆爱之如己,所以好之者无不至。”
身为文坛盟主,苏东坡积极组织各类文学活动。比如围绕同一个主题展开创作。在密州修建亭台(超然台),苏辙、张耒都有《超然台赋》传世。在徐州建黄楼,又请大家一起作赋。晚年热爱陶渊明,又邀请大家追和《归去来兮》。东坡不仅是一个出色的文学活动组织者,更是一个优秀的文体革新家、文艺鉴赏家和文学批评家。他常常和弟子在集会时、书信中探讨文艺。他的文人画、书法、诗词创作等方面的理论影响深远,引领了整个文坛乃至艺术界的风尚,被蒋勋称为“平淡天真”的宋代美学,至东坡才正式成型,如同杜甫承上启下的地位,他同样是宋代文艺中的集大成者,但李白、杜甫生前都不是文坛领袖,东坡却集两者于一体,既是当今世上最顶尖的高手,又是最有影响力的盟主。
为了文脉传续,他也一直在挑选继承人。下一个接过重任的,是黄庭坚。黄庭坚,字鲁直,只比东坡小九岁,诗、书、文皆冠绝一时。黄庭坚作诗,讲究炼字,崇尚苦吟,讲究 “点铁成金、夺脂换骨”,经东坡的大力推崇之后,他的名声更胜以往,开创子江西诗派,是宋代影响最大的诗歌流派,也是个宗师级的人物,但他的影响力仅限于诗坛。
但东坡最喜爱、也是最寄予厚望的学生是秦观——秦少游,这已经获得了大家的公认。秦少游是江苏高邮人,对东坡仰慕已久,模仿东坡书法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东坡在徐州建了黄楼,少游作了《黄楼赋》,东坡称赞“雄辞杂今古,中有屈、宋姿”。少游当即来访,在徐州举办了隆重的拜师宴。少游不仅是词中圣手。也写得一手好策论。东坡逢人就夸少游。自身前途未卜,还惦记着托王安石为少游延誉,不遗余力的赞美少游。伴随着东坡的极力揄扬,少游终于声名鹊起,在东坡鼓励下,他于元丰八年再次应举,并高中进士。这几年,东坡与少游等人齐聚汴京,苏门学士济济一堂,共同缔造了北宋文化史上辉煌的一页,西园雅集就发生在此期间。
可惜好景不长,哲宗亲政后东坡被贬,苏门弟子也随之遭殃。四学士尽管受老师所累,却并无一句怨言,仍然对东坡敬重如初,东坡被贬惠州时,张耒特意派了两个人去送他,另外三位学生也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少游先是被贬至郴州,后迁至雷州,越贬越远,词也越写越悲苦,他总是借填词来怀念短暂而美好的汴京岁月,在词作中多次提到西园、西城、西池等、那时候,师友们夜饮鸣茄、雅集宴游,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那是苏门学士的流金岁月,也是北宋文艺圈的流金岁月,可这样的岁月,就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抚今追昔,更叫人惆怅万分。
少游在贬谪期间写了一首《千秋岁》,引起了苏门中人的极大共鸣。纷纷和作,词风都异常凄婉,可以看作苏门师友们的同声一哭。与少游隔海相望的东坡,也作了一阙《千秋岁·次韵少游》,勉励和警醒少游。不可过分沉湎于自爱自怜之中。
对东坡与秦少游、黄庭坚的比较,《冷斋夜话》有一段话说得极好:少游谪雷,凄怆,有诗曰:“南土四时尽热,愁人日夜俱长。安得此身作石,一齐忘了家乡。”鲁直谪宜,殊坦夷,作诗云:“老色日上面,欢情日去心。今既不如昔,后当不如今。”“轻纱一幅巾,小簟六尺床,无客尽日静,有风终夜凉。”少游钟情,故其诗酸楚;鲁直学道休歇,故其诗闲暇。至于东坡,《南中》诗日:“平生万事足,所欠惟一死。”则英特迈往之气,不受梦幻折困,可畏而仰哉!
一往情深的秦少游,将本就不多的生命力尽数倾泻在词作之中,更加快了他生命的流逝。宋徽宗下赦令,东坡和少游还在召还途中相会。谁料分别不到两个月,少游行至藤州,竟然卒于光化亭上。东坡闻此噩耗,食不下咽,痛惜不已,时时悲叹:“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少游死后不久,东坡即逝于常州,四年之后,黄庭坚逝于宜州,“文星落处天应泣”,大宋那个星光熠熠的朋友圈,从此风流云散,文艺的天空,因再无巨星照耀,骤然黯淡了下去,再也不复往昔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