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煮七子五味，本是农耕社会的庆丰仪式。黄昏将至，天色将暮未暮，屋顶上炊烟袅袅，灶膛中柴火红红，铁锅里米豆翻滚。农夫闲坐门前抽一袋老烟，盘算着今年的收成，望着太阳渐渐西沉，女人扯着嗓门大声喊，老头子，粥熟啦，你的放糖还是放盐？这人间烟火的味道啊，最能拉回人的情绪，安抚人心。

20世纪90年代农村，腊八节这一天，女人们在家备好物资；缸里的咸菜用雪水腌好，鱼肉挂上灶台接受烟熏火燎；土里的红薯、土豆挖出来收藏入窖，砍好的柴火堆码成小山丘；扯上几尺花布，请裁缝上门给娃儿做新衣；糙手剪窗花、舂米做糍粑。外出的务工的男人们，会早点预订火车票，准备回家过年；自身的辛劳、父颜的愁苦、幽怨的酸楚、小儿的期盼，在团圆中得以慰藉，消解，释怀。

二十一世纪的城市里，到了腊八节开始变热闹；店铺里的年货琳琅满目，红红艳艳将街道点燃；路上的行人脚步放缓，脸上有轻松惬意的笑容；写字楼的工作达人紧赶慢赶，低头寻思早些将手头策划案处理完。年这头猛兽从远古咆哮而来，声音虽削弱了不少，华夏民族骨子里还是着铭刻它的烙印。

我对腊八粥的最初印象，源自金庸先生的《侠客行》。江湖传闻，凡接到侠客岛使者派帖被邀请前去喝腊八粥的人，皆有去无回。腊八粥在人们心目中色泽荧绿，是死亡的别名。好在金庸先生仁慈，舍不得将这碗温暖的粥，变成一碗瘆人的毒；起承转合后来个逆转，《侠客行》终究没有辜负腊八粥；江湖在谎言中变得老残，却还剩最后那一缕温情。

没有腊八粥的腊八节不完满，最好的腊八节是周末。清晨起来，拉开杂粮坛，大米、红米、玉米、薏米、莲子、桂圆、花生，洗一洗放沙煲，开火熬粥。猛火舔着沙煲底，咕咕咕咕那是米豆们同室操戈，在煲内乱滚乱叫，冒出的热气将寒冷逼至墙角。调小火，慢慢熬，趁此收拾房间，打扫卫生。腊八粥的复合香味从沙煲气孔溢出，揭盖看成色，米豆们早已相亲相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舀出深褐色的腊八粥，调味，搅拌，一碗甜，一碗咸。叫一声房中还在睡懒觉的人，喝粥啦，快点喽，趁热哦。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各自剥起碗中薄薄的粥衣，在口中轻抿，再一勺一勺舀着粥吃。偶尔低声细语，聊起初相遇那一年，兴起时，一个嗔怪瞪眼，另一个哈哈大笑。

时光总是疾疾，过了腊八就是年。

捧着茶杯站在阳台，钢筋水泥构建的城市森林，抬头可见蓝天。腊八节嘛，不过是有人陪你立黄昏，有人笑问粥可温。匹夫匹妇无多求，一蔬一饭便是平凡结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