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占巴士底狱那天，巴黎粮食价格达到其周期性高位；西方婚外怀孕和未婚生子的比率曾三次飙升到很高水平，巧的是，三个阶段都恰逢价格上涨……

尽管价格数据庞杂、繁琐，且不断变化，但美国历史学家大卫·哈克特·费舍尔还是从800多年的记录中找出了价格波动与历史影响的规律，将其归纳为“价格革命”，认为迄今为止已经出现四次价格革命浪潮，价格波动深刻影响了历史发展进程。

费舍尔的《价格革命》写于1996年，按照他的说法，该书付梓之时，人类历史上的第四次价格革命尚未结束，21世纪的价格革命何时到来也不得而知。但这不意味着价格问题可以被忽视。“价格问题会引发重大社会问题，而物质上不平等待遇造成的结果是灾难性的，不仅对牺牲品穷人来说是，对整个个社会制度都是如此。”

法国大革命中的物价

费舍尔解释，研究之所以着重12世纪至今的西方近现代史，主要是因为其他文化和更早期的文献资料非常匮乏，流传下来的只有零星数字。

在梳理了800多年的历史后，他提出，从12世纪开始，人类经历了四次价格革命，也就是物价暴涨浪潮。第一次浪潮是中世纪价格革命，从12世纪末持续到14世纪初。第二次是16世纪价格革命，发端于15世纪，终结于17世纪中期。第三次是18世纪价格革命，开始于1730年左右，在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时期达到顶峰。第四次则起始于1896年，除了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在某些国家短暂中断过，延续至上世纪末尚未结束。

这四次价格起伏的浪潮不是连续性的，既没有周期性的循环，也没有固定和规律的周期频率，有的短至80年，有的长达180年。但其中还是有一定的相似性，即起因都是人口迅速增长以及总需求的增长导致物价上涨，金融市场不稳定，劳动力收入下降，贫富分化扩大，进而造成巨大的社会动荡甚至政权瓦解。

从价格研究的角度重新切入历史观察，也能发现之前容易被忽视的历史细节。费舍尔说，1789~1799年间，法国大革命的每一次转折都与价格动态息息相关。他援引历史学家埃内斯特·拉布鲁斯和乔治·勒菲弗的研究，指出1789年巴士底狱遭到攻击的那一天，正是巴黎粮食价格达到其周期性高位的一天。攻占巴士底狱的人们并非城市底层暴民，大多数是工匠、手艺人、雇工和小店主，他们被高昂的生活成本所迫，也愤恨国王路易十六无视民间疾苦，才有此绝望之举。

而1791~1793年，法国又发生了一次经济危机，食物价格再次飙涨，巴黎再次发生暴动，接着发生第二次更加激进的革命，路易十六最终被推上断头台。

短暂的均衡期与“盛世”

在费舍尔看来，价格革命不是一波接一波的，每次价格革命之间，都有一段价格稍微下降的时期，这时社会各阶层的力量达到一种均衡，价格在一个固定水平上波动，于是出现难得的休养生息，各方面借机发展。这就是“均衡期”。他认为，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发展与扩张，都是在这种历史机遇下发生的。

令人遗憾的是，在近千年的经济史中，均衡期其实是例外，价格波动才是常态。因为经过多年均衡期，局势相对和平，人口便更加快速地增长，生活水平提高后再次带动物价、地租和利息上涨，新一轮价格革命的浪潮又在悄然形成。尽管形式并非和之前一模一样，费舍尔却借用马克·吐温的话说，“历史不会重演，但会押韵”。

接着，他讨论了一个经济学上经常谈及的话题：自由市场究竟好不好？市场该不该任其自由发展？费舍尔的回答显然是否定的。他说，14世纪自由市场重新恢复了均衡状态，那是在黑死病造成了欧洲人口大量死亡，价格自然跌落下来之后出现的。同样，维多利亚时代自由市场再度恢复均衡状态，也是在拿破仑战争造成大量死亡之后。纵观这些“繁华”，人类在“自由”的表象之下遭受的苦难太大了。

他还提醒，现代经济中没有真正的自由市场，今日的市场已经受到高度管制，并且受到公共或私人手段的积极操纵。“真正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干预市场，而是应当做何种干预，以及由谁来实施，还有实施程度。”

价格、婚外孕与私生子

费舍尔还注意到，随着技术的进步与发展，从第三次价格革命开始，对人口方面的破坏力在逐渐下降，但价格革命对社会的影响却在加深、加大。

他敏锐地发现，近现代历史中，婚外怀孕和未婚生子的比率曾三次飙升到很高的水平。最早发生在16世纪晚期至17世纪初，并在1600年左右达到高峰。18世纪末，新英格兰地区的某些城镇中，多达40%的新娘都处于怀孕状态。美国则从1940年的3.5%攀升至1990年的28%。20世纪90年代，英国和其他一些欧洲国家的非婚生子比例甚至高于美国。

之前，有人认为婚外孕是“晚期资本主义危机”引起的，或者是所谓“私生子泛滥的亚社会”影响。但费舍尔研究发现，家庭崩坏的浪潮在资本主义制度完全建立之前就发生了，三次婚外怀孕和未婚生子的比率飙升全都恰逢价格革命。可以想象，在一个物价飞涨，底层民众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时代，道德和家庭对人的约束和影响明显会被削弱。

也就是说，除了改朝换代这样的宏大历史事件，物价上涨还细微地影响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价格波动的后果在当今越发值得关注，很多社会问题，包括暴力蔓延、毒品泛滥以及家庭崩坏等，都与价格动态息息相关。”

当然，《价格革命》一书也有明显的缺憾，与副标题“一部全新的世界史”并不完全吻合。书中绝大多数篇幅都是讲欧洲历史，美国有少量涉及，中国的相关历史则几乎没有。费舍尔在中文版序中也自问：“这些重大趋势在多大程度上也发生在中国？”他直言自己无法直接根据中文资料进行初步研究，但从二级文献中获得的有限证据可以表明，标志着价格革命高潮到来的经济和社会危机，同样会出现在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

《价格革命：一部全新的世界史》

[美]大卫·哈克特·费舍尔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一頁folio 2021年12月版